Soul客读者故事汇001 | 令狐不群&叶楠 两个狱警的故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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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事乃是文学的始祖,童年伴着故事入睡的记忆也在每个人的记忆中遗存。魏晋志异,唐之传奇,宋元话本,明清笔记,故事的基因遍布于国人血脉。骚客文艺读者故事征集发布以来,收到很多读者投稿,精彩纷呈,内容各异,然皆有传奇之处。今天择其优者遴选两篇,亦当是“故事性”的范本,以飨读者。人生世间,总有经历过与众不同的故事,或有趣,或惊悚,或不可思议,或天方夜谭……骚客文艺在周末辟此一方故事汇,谈天说地,说古论今,好故事和大家分享。
我患有深度的强迫症,可来来往往的,都是向我推销保健品的人。他们加持着满满的道路自信。先我之忧而忧地劝我:有病要吃药,吃由他公司代理的药。他们哪里知道,我的记忆里埋着一颗手雷。我的部部手机,从薨了的诺基亚到版本换到8的苹果,都像是被厂家预埋午夜凶铃模式,一声铃响,我就得惊悚地尖叫:躲猫不好玩,不好玩!此时,我只有也一定是梦见了我变成被关在监牢里的“一只耳”。儿子看黑猫警长时,最喜欢用他的玩具枪,虐杀的犯罪分子“一只耳”。
我中的毒,都来源于我藏了21年的两本日记。
女犯凤飘飘
一个四川籍的同年鬼鬼祟祟地捅了一下当值的我,眼神示意让我跟他走。他因为一次偷着喝酒,喝友不淑,出钱买酒的他反而挨了处分,成了人人喊打的毕姥爷。从此脸上挂起了“本人谨防告密”的告示。和谁也不共享秘密。没有一起疯魔快活的少年,不足以谈信任感。他看我懒洋洋的,捂嘴说:看毛片不?我更鄙夷地看了看他,捂嘴个鸟,在这牢房顶,百米开外就咱两个。可我还是跟着去了,看来是因为我当值,挡了他的道,他不得不分赃给我。
我以为那个领导在看毛片,而从这里的某个视角,可以在百步开外望进去。1994年的世界杯,我就是这样看的。
我第一次看到女人胴体,荷尔蒙忘记了阶级斗争。我只有16岁半,尽管长大以后记忆变得不那么清晰。但关于这次我记忆犹新。我拼命往前骑,仿佛有些羞耻,但我上瘾了。
我见到的这些女犯大多并不美,完全不像国民党女特务那么妖娆,收了监还能施出美人计。女人们陷入牢狱之灾,“号子”生活很大程度抄袭冷宫,又死了向帝王竞争交配权的心,同病相怜中她们都是对方的小棉袄。没有镜子,她们互相梳着头。通往放风的路上,后边的给前边拽一拽衣服褶皱,显得很暖。男犯之间就很黄很暴力了,他们赌注通常是体罚,赢的抽输的耳光,常常把对方打得像猪头肉。在这栋“圈养”的天空下,站在楼顶的我和几十公分水泥楼板下的男犯。都会把女犯的“放风”当作一道风景。
那时,我走在楼顶的天上,枪倒挂下来,脚下踩着一窝耗子。他们十几个人窝在一起,只留一个不到一米见方的窗子,隔着几米,窗里暖臭就冲出来,在清冽空气下刺着鼻腔。和下面剧情有关联的是,每个窗子都不许有窗帘,女犯也不除外。
我记得一个20岁的女犯,据说是因为盗窃进来,她在民政局的抽彩票现场偷作为奖品的摩托,未遂。她长发飘飘,就叫她凤飘飘吧。
女盗窃犯留着长发,可俯望下去只能看见背。她回头看见了我们,神情像一只惊恐的小鹿,恢复了灵动,她立刻慌张地,双手捂着胸前,跑到墙根下,躲开少年们如火如荼的目光。
她,长长的头发,黑黑的眼珠。一条时髦的牛仔裤衬托得腰肢纤细,双腿修长。只是她的眼神,自从进来后,像一个被捕鼠器抓获的老鼠,惊恐万状,肢体动来动去。浑身透着不自在。显然,她也是受过监规教育的人,眼神很有规矩。盯什么都是死沉沉的直线。看守所是个犯人的码头,她匆匆地出现,急急地走远,但愿她永远,永远不要记起我。
这里洗澡机会是奢侈的。3个月才能沾次热水。几个年长的女人走了过去,围在她周围,她被一面移动的人墙马赛克着。慢慢地簇拥到水池旁。这些“墙”很泼,指着骂,但谁也顾不上她们在骂什么。
我们常拿男犯当沙袋玩,却没人敢回骂这些坏了我们好事的老虔婆。
那个带我上路的人忿忿而走,老婆娘有啥子看头!曾经有人窥见,他当值时,把枪扔在一边,握着自己的“枪”,面向女犯,突然呵出了一口长气。世界陷入春暖花开。
要给女犯挂上窗帘?有人说,挂上窗帘跑了谁负责呢?于是,这个节目一直演了好几年。上映日叫不叫上同乡,是判断是否讲义气的唯一标准。
花案犯老王头
我当时还是个高中没上完的孩子,和我通信的同学他们还在家乡的课桌上备战高考。
我在另一篇日记中记到,监狱的犯人很多。有的16岁已经是盗窃惯犯;有的老当益壮,60岁还强奸幼女。在这一批人中,有这个60岁的鳏夫老王头。他又穷又老,儿女出外打工,孤身一人。他把手伸向了隔壁来玩的4岁小女孩,猥亵。他处于在押犯鄙视链的最底层。比强奸案还遭犯人恨。加上抵抗力为零,他睡觉最靠近蹲坑。那根肉上每天还被绑上一袋水。行话叫,给他把吊瓶挂上。
刑场选了一片洼地,在一个取土留下的平整空地。我们一米一岗,站成人墙,面朝看热闹的人。围观群众很多,好像拿着馒头边吃边奔赴集市的样子。
吉时一到,坐在车上行刑者闲聊按了暂停键。两人一组,一个拖人,一个持枪。这一批的十几个人犯的都是“穷罪”,大多是抢劫,盗窃,强奸。他们的唯一罪过就是穷,又不能克制自己的穷。
犯人的状态和电影演的很不一样,他们的衣着,和爬在坡上看热闹的群众很搭。他们显然也是从群众中来的——脸上不像港片中大傻,写着“坏人”二字——秒回群众去,同样是连表情都被格式化了的唯唯诺诺。眼神搁浅在眼眶里,像一面死去的镜子。这个老王头两只死去的镜子在我面前拖过时,我看见,我在他眼中的倒影也跟着穿梭。我内心是挣扎的,老王头的瞳孔比任何相机的像素都要高。
其实,他们来这以前,已经死了,被吓死了。到这个作业程序时,他们脚脖上会被用布条轧上裤脚。老司机告诉我。这是防犯人大、小便失禁。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人会被吓得失去意识,流出来会弄脏行刑者。
行刑者把犯人往事先用白石灰划好的圈里一放,离着约两三米,照着后脑就是一枪。一组法医接踵赶到,抬上一辆医疗车。我猜测,可能是解剖用的。只几分钟,再回头,只剩下一双鞋和几滩血。脑浆像刚打卤的豆腐,喷在刚才跪着那人后方湿润土地上,白里透红,很嫩,架在土上的脑组织纤维冒着细泡仍在贪婪的喘息。
该事了拂衣去了,我们也在集合,我抬脚检查脚底,确信没有粘上白灰。才颤巍巍地迈出一步。
围观群众大多也要散去了。留下刚杀人的地方,白茫茫的一片死寂。那个圈也被零乱脚步踩碎。我听说,枪毙人的任务被行刑者认为不祥的,抽签,抽上谁由谁执行。
大概两个月前,我早起上班,随手叫了快车。
几分钟后,电话响起,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音,你好,你在几号楼?我报了楼栋号。他回复,好的,我3分钟以内到,请你准备一下。
这让我有些许诧异。第一,此人言简意赅,表达精准,不寻常。第二,很少有司机告诉我准确的到达时间,并顺便下了指令。这是典型的控制者思维,在以服务为生的司机群体里,不多见。
带着两点疑惑,我下了楼,抬手看了下时间,刚过两分半。一辆破旧的灰色捷达在我楼下跳着双闪。
拉开车门,司机是个中年人,端坐着,腰杆儿笔直,眼睛硕大深邃,一只大鹰勾鼻稳稳坐在五官中央。他穿着一件绿色薄款冲锋衣,略旧,但是干净。
上车后,开始攀谈。得知他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,身份是侦察兵。这勾起了我的好奇心,对那段历史,我只有零星的碎片化知识。
我问,您杀过人么?他笑了笑,撩起衬衫,腰部位置有几个硕大的圆形伤疤。末了说了句,被刀捅的,杀过。
我继续问,你在战场上的主要职责是什么?他回答,侦查越南军队阵地,摸黑刺杀,扰乱对方军心。
他说,越南的侦察兵非常厉害,男女都有。男人一丝不挂,嘴上叼刀,女人穿条内裤,嘴上也叼着刀。越南人肌肉滑腻有劲,像结实凶猛的鳗鱼。
我好奇,为什么不用消音武器?他笑笑,说,因为刀决的现场,更残忍,更血腥,更有震慑力。
然后,他和我分享了2个故事。
1
某次,两个越南男性侦察兵抹黑进入己方阵地,一夜用刀杀了17个战士,最后,抓住了他们。采用的处决方式,是凌迟放血。每人在两个越方侦察兵身上割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,活活让其失血。最后,他的连长用刀把两名越南侦察兵的生殖器割了。
所有人都很兴奋。
2
有一次,他和战友出去行动。遇上了越南女侦察兵,女兵用刀迅速杀了他的战友,他也被插了两刀。他刀也掉了,武器也拔不出,最后,利用身体优势,把越南女兵压在身下,用牙齿咬开了女人的喉管。
他说,人血是甜的。我问,你当时是什么状态?他说,我脑子一片空白。我问,领导有安慰你么?他说,领导只说了一句话,她们是敌人。我问,这件事后,对你的人生有影响么?他说,我经常在路上走着走着就会脑子一片空白。
我问,战场上的驱动力是什么?他说,仇恨。仇恨的力量更加持久深邃。
退伍后,他在监狱中当狱警,踢碎了一名犯人的睾丸后,被辞退。目前帮人收债为生。
尔后,我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为了听完两个故事,我的车费是平常车费的3倍。
到达目的地,抽了根烟后,我们各散东西。
我至今不知道那些故事是真是假。
值班主编 | 董啸 值班编辑 | 小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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